■ 陈嘉瑞
出安康，循汉江，择岚河，西南山行70余公里，抵达岚皋。
牛年暑月，遭美女作家杜文娟一文蛊惑，一路顶着烟雨，摸进了岚皋。皋者，水边之高地；岚者，当地之岚河——县名传神其城郭地貌，“岚皋”堪称第一。以城而论，岚皋是陕西的“小重庆”；以水而观，岚皋为天然的“水围城”。春夏听绿涛滴翠，秋冬看雾岚相依。此一前往，舍登南宫山，不拜千层河，惟念悬挂于巴山肩膀之岚皋城矣。妻讥之曰：一下省了两处门票，你赚大了。闻言大笑不已——真是知夫莫如妻啊。
岭岭相阻，山山相隔，岚皋是绿海汪洋中的一条船。隔断红尘三千里，远离浮躁，悄卧深山。车转过一梁，猛下一坡，一片鲜亮的建筑扑眼而来，县城到了。贴水面，过大桥，再贴水面，过二桥，进入老城区。几番打听，方入住海拔绝高之县政府招待所。稍歇，二人急着入城观景。是日凉雨轻洒，暑气尽消，城郭氤氲，亦云亦烟，夫妻恍然雾中走下。擎伞徜徉，满目皆翠。伞上有雨滴入耳，身旁有美女惹眼，街下有美味扑鼻。男皆行楚腔，女均操川音，长者喉咙宛转，幼儿音调悠扬，偶逢相争者，吵架如同唱戏。常有女子笑声如铃，回首果然貌美如花。此为陕西地面，却行异腔它调，使人有误入邻省之感。深山小县，时尚不让大邑。观两街店铺，装潢精美，超市专卖店，鳞次栉比。山城崎岖，交通往来摩托独大，顶篷如翼，街巷穿梭如飞。
自古山中少沃田。满目皆岩石了，黄土就金贵。抢小河湾，紧忙建几间屋舍；遇大田坝，立挤三五人家；稍广之地面，构村落、街镇；最开阔之盆地，方是县治处所。然而，岚皋从治县开始，一县之城筑半山之上，土地何其贵耳！半山建城，让田于民，足显官家恤农之心。衙门位之高处，受方位局限，只得“自家衙门朝北开”。街道褊狭陡峭，两边屋舍相压，转弯台阶蜿蜒，上县之人身循窄街，面坡而登，很有“万县衣冠拜冕旒”之感。因之有笑话：县太爷撒一泡尿，能顺着街道流进岚河里。
时已过午，山尖云层时轻时重，头顶细雨亦紧亦松。小城悠闲，于周末烟云中静卧。莲花山有观景亭，可览全城之貌。二人轮番打听，方得道而上。城里雨疏，林中雨骤。山道登几，雨洁而净。一步一高，一阶一景。雨汗相交，喘气如牛时，方抵亭下。俯首一观，眼底美景令人大醉——烟岚飘渺中，绝美小城时隐时现。背山环河，是为旧城，街因河向，河傍城流。中有一岛，两桥直穿，有高楼耸立，新城巍然。两城环拥间，水弯如湖。岚河自南而来，徘徊留恋不忍离去。一城之景，皆因岚水而活。岚皋位于大巴山北麓，头枕东南，脚蹬西北，阴岭斜挂如坡。满山的云雾，常将岚皋罩实了；一坡的雨水，时把岚皋洇透了。巴山夜雨，秋池如波，沁人心脾者，惟盈盈碧水耳。几日淫雨，天地间一片水世界。观县城川沟绿植，类宽大鱼缸中之水草，青翠直逼人眼。一阵轻雾飘来，面生凉意，亭下满坡绿叶，雨落有声。几番雾霭，几度升腾。轻纱遮眼，左右高下，惟全城风貌，遗憾不能看清。
山高了，空气就纯，日近了，病菌就少。观岚皋女子，皆白皙水灵；看岚皋汉子，均精巧干练。观眼前氤氲之所在，实乃一天然美容吧。岚皋人有福，沐日月之光华，浴雾岚之紫气，取之不尽，用之不竭。北人来岚，住之三天，面目湿润；居之十日，燥面舒展；月余不到，翁现童颜。“白骨精”一族，职场既久、面憔目悴之时，若逃来岚皋，小住三日，可抵闹市千百银子之美容。
下亭之前，烟雾顿收，小城全貌，豁然托出，妻惊呼有声，徘徊久之，直至山下亮起灯光，仍依依难舍。下山十阶，睹山下楼房大近，回首仅是咫尺，方悟一步一重天之蕴含。回到旅馆，早已是华灯初上。
餐毕回房，辗转难眠，担心岚皋夜景，更不知何等模样？不妨足行观夜景，“散步咏凉天”？甫一提议，妻极赞成，二人翻身登鞋出门。街面上，空气沁凉似仙。远见莲花山亭霓虹变换，时红时绿。城北高楼，有翠绿激光横扫。岚河石栏、大桥，夜景如虹。有居者徜徉，游者观景。石铺的滨河大道上，岚皋中学的学生们下了自习，迎着夜风散步，清醒头脑。
“问君何事栖碧山，笑而不答心自闲。桃花流水杳然去，别有天地非人间。”烟霞痼疾，泉水膏肓，千年之后的这个夜晚，在岚皋，不意和李太白产生了共鸣，欣欣然兼陶陶然。
子夜回到宾馆，头枕岚河，一夜无梦。
岚皋女子
来时烟雨绵绵，走时绵绵烟雨。岚皋逗留一日，雨雾迷蒙中，惹人丢魂的只是岚皋女子。
大街小巷，常常有美女出没。袅袅婷婷地，岚皋女子就过来了，容貌娇美，衣着趋时。或二人一对，或三人一伙。身材修长，类泉溪岸边之翠竹；步履轻盈，比风中飘摆之杨柳。常有一人独行，牵全街人之目光。走过了，身后是串串漂浮不起的金石音符。
烟雨迷蒙，天地之间，全城皆湿。巷底道边，常常有芭蕉棕榈绿光刺目。偶有娇媚颜面在背后一闪，瞬间又逝。又有谁家女子，于江边楼上，抱满月琵琶，发飘出窗颤若琴弦。深巷中，远远就有一柄雨伞飘了过来。惜有雨伞相隔，无法一睹女子面目，惟就女子背影，作万般妙想。神走了，有妙龄女子迎面相过而不觉。此日适逢周末，清晨采买，为小县一景。翁妪之外，最是花儿般少女，引游人目光。见其肘挎竹篮，肩披雨具，衣衫短紧，笑声如铃。半个市场走过，篮内已是姹紫嫣红。低头而观，见其鞋中脚丫，嫩白如藕。
科学告知，人体70%以上是水。文学描述，女人是水做的骨肉。谓女人水灵，多指烟雨江南，大漠塞北与之无缘。岚皋多水，雨淫雾迷。水一多，雾就生了，露凝结了，花草就艳了。此处生态原始、远离红尘、植被蓊郁。岚皋女子为深山灵芝，幽谷兰馨。天然生，自然长，淳朴如璞。这里的女子无需补水，大气中自然湿度饱和；无需面膜，雾气将紫外线厚厚阻隔。观四方地理，悟常年雾岚，群山就罩得翠了；察山川地貌，知四时烟雨，女子就捂得嫩了。女子面目之细嫩，皮肤之白皙，一指能弹出水。岚皋女子走在大街上，是翠绿的山林中走出的花枝。连日降水，满天雨亮如丝。女子们头上顶着水，面容就水灵了；脚下踩着水，步子就轻柔了；满眼皆水，目光就脉脉有情了。岚皋女子水一样的腰身，迈着水一样的步子，在满街是水的街面，水一样的流过。
泉水叮咚，雨弹琴弦，岚皋女子天生就有迷人的嗓音。楚音川调，秦语汉腔，百般婉转，水样明亮。闻之四声起伏，聆之悦耳比歌。漫步山城，且行且观，疑城周蜿蜒起伏之山脊线，乃岚皋女子行腔之五线谱？嗓音既柔且美，仍不离水分子之滋润——水之与女子，犹雨露与禾苗耳。四街徜徉，耳听妙音，始知动人之山歌，绝非何处之人均可喜而唱之。思想之际，数美女嬉笑而过，清脆之笑声在身后回荡。
岚皋女子爱美，晚间，明亮之灯光下，还有女子揽镜补妆。岚皋女子时尚，衣则飘逸裙裾，穿则精短打扮。岚皋女子懂生活，花自己钱，娱己娱人。有辛勤之岚皋女子，深夜仍在打理店面；有年轻之漂亮妈妈，童车中推着未来；有刚下晚自习的女中学生，口背单词，沿岚河吹着夜风……生于斯，长于斯，岚皋女子是岚皋裁割不去的风景。
山中常有婉转之翠鸟，形貌昳丽，自得其乐。有好之者捕之入笼，锦衣玉食，翠鸟却不日即死。好之者惑之——他不懂，鸟儿的生命，就是它翅膀下的天空。
思岚皋女子，当同翠鸟观。
